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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刚农历八月初头，陈梦吉就收到好友区天运送来两合顶靓的中秋月饼，还附来一封信，邀请陈梦吉抽身到广州住几天，一叙离情别绪。

陈梦吉明知区天运醉翁之意不在酒，估到他必然有什么疑难之事，又要问计于自己，但属在至交，不能不去，于是简单执拾行李，搭船上广州大城。

陈梦吉到了广州，一下船就找着区天运饮早茶。区天运本来是新会潮连乡人，也算得是乡里朋友。他在广州杉木栏有间昌记南北行做生意。

从前的南北行多数在店里设置一些房间，方便办货的客人临时住宿，兼办客餐，如果是生意大的，每月也有四五围桌的人吃饭，三二十人在店里住宿，这才叫“货如轮转，客似云来”。这帮人走了，那帮人又来。这本是闲常的事，但区天运对陈梦吉诉起苦来，说昌记最近来了一班“冤鬼”，死赖在昌记南北行搞到鸟烟瘴气，令他束手无策，但又忍无可忍，几乎气爆。

却原来昌记的股东分子，区天运只占得很少，大老板名叫李树荣，有财有势，只手遮天，现任徐州警察道。他委托了区天运的父亲区桂宁当司理，主持店务。不意李树荣有一个小舅爷浑号大只坤，乃是一名无赖之徒，练精学懒，又蛮又恶，当过一任巡官，仗势欺人，因此而被撤职。以后，就来投靠姊夫李树荣。李树荣念在亲戚关系，为了照顾他一个吃饭的地方，便胡乱叫他到昌记挂名当个店员，每个月发给他三两银子做散使，老实工作，不要到处招摇撞骗。

哪晓得大只坤野性难驯，不能抵受店员束约，不久就申请辞职，出外鬼混，多次失手，才又垂头丧气回到昌记食住容身，渐渐的还招朋引类，纠集了一班臭味相投的家伙盘踞在昌记二楼，居于斯、食于斯、胡天胡地，居然利用那里当巢穴，开足“嫖、赌、饮、吹”四淫齐活动，这还罢了，后来竟然干起走私漏税的勾当来。他们俾昼作夜，晨昏颠倒，经常晚上叫了两名私娼，开赌局，猜枚闹酒，通宵达旦，其他住在那里的货客，固然讨厌，连店中职工，也被吵得不能安睡，面对这班烂鬼怒眉突睛，谁敢干涉？

区桂宁有时恃老提出两句批评意见，大只坤马上反颜相向说：“这昌记生意是我姐夫大的，你老家伙管不着！”区桂宁只好忍气吞声，写信向李树荣道台反映汇报。李道台大人回信叫区桂宁秉公办事，不可姑息迁就，那厮既然不听劝告，便把他驱逐出店。

惟是区桂宁这老人家阅世颇深，了解得李道台素来怕老婆出名，一旦河东狮吼的时候，他就拱手称臣了。李太太姐弟情深，始终割肉不离皮，如果自己与大只坤反目成仇，将来李太太告个“枕头状”。实在吃不消，惟有“百忍成金”就是。

区桂宁每月依时，送给大只坤五两银子，但大只坤还嫌少，天天带一班人乱搞廿四，只好叫儿子区天运求计于陈梦吉，想个办法来处治那条顶心杉。

陈梦吉暗想：“礼下于人，必有所求。”远远未到中秋节就送来月饼，原来如此，但老友上头，不得不为其排难解忧，只好无条件地答应了。

约莫过了两三天，陈梦吉约见区天运，吩咐区天运安排一个亲信人买入一百五十斤玉糟，回来全部加工舂成粉末，然后把五十斤染成黑色，五十斤染成褐色，五十斤染成紫色，办妥当了，再依计而行。保证把大只坤等人赶离昌记。说完，陈梦吉又在区天运耳边喁喁细语，区天运心领神会，不住点头。

又过了两天，区天运拣个机会，找着大只坤闲扯了一会儿，忽然说：“坤哥，有一单生意想弹给你，大家赚笔钱饮茶，不知你有没有兴趣？”大只坤问是什么生意，区天运故作神秘状，说：“有一宗非常好作，就是替一个老板带货。由广州带运到英德县，几包东西合起来只得三斤重量，轻而易举者，运价可以赚一两银子。除去搭船费用八分银，连食带住，一来一往的皮费亦不过总共三钱银，即是两天时间净赚七钱银，每月做足，收入颇有可观呀！你一班手足共成十多人，大可以通力合作的。”

大只坤听了很乐意，但区天运说明，运带的东西，价值很高，每人不能多带，并且要先交按金三十两，领货带送妥当之后，在英德收货那方取回收据，返到广州，凭条即找足三十一两银子。如果肯干的，自己筹凑不到按金，可以向我借贷，给回二分利息。有借有还，事情好办。”

大只坤对他那班猪朋狗友一说，一致举手赞成，马上行动起来了。陈梦吉早已布置妥当，在广州托了一个相好的朋友认头，与大只坤等人接洽，收入了他们每人三十两按金之后，随手交给四包东西，千叮万嘱:“这些物品必须慎重携带，万不能混同其他东西接近，否则效用消失，分文不值，那时就要没收按金，论价赔偿，后悔莫及；在途中更不能耽误时间，记紧记紧！”

大只坤等人哪知利害，托塔也大啖应承。运带了两三次，果然顺头顺路。运到第四次，经手发货人派了一个姓林的办事人与他们同行。大只坤等人开始发生疑问了：所带的东西何以规定三斤重？何以甘愿出高价托人携带又不寄付船运呢?到底所带的是什么东西呢？就专诚请教此次同行的人。

那人姓林，身材很高，大家顺口叫他“高脚林”。当他喝了几杯酒，半醉半醒之间，“高脚林”才泄露秘密说：“这些东西实际是鸦片烟毒品，为了逃避巡检关税等部门发觉，才使用这新办法把烟土制炼分成几种药粉，运到之后，就把几种药粉按分量混合起来用火一煮，便可成为上等醇香的鸦片烟羔了。你们哪晓得烟土由云南偷运到广州，每两要抽税三钱银，由广州运到外县，又要每两二钱；你们每人为老板带运三斤，按司码称每斤十六两计，即是四十八两，给你们一两银运费，老板却避免了九两六钱税银，非常化算。但为什么规定每人携带不能超过三斤呢？就是这种东西的化学作用关系防止发生变化，非同小可，更不能寄船容易出现危险呀。”

大只坤听了恍然大悟，又问及鸦片烟的价格，高脚林说：“目前鸦片烟每两价值是五两五钱银子，三斤黑货共值一百二十两银，原来交人携带要收按金一百两，不过带货人不易拈出这笔钱，所以才减低到三十两。这些底细，不过彼此老友，我才毫不保留公开秘密，切勿疏口被人知道，引起警方注意，非同儿嬉！”

这次交完货后，返回广州，大只坤等人约请高脚林上酒楼开怀畅饮，称兄道弟，成为莫逆之交。高脚林自认是煮鸦片烟羔的行家，英德那边的老板煮烟的技术也是他传授的。当酒教微醉后，忽然有一个陌生人上酒楼找高脚林，经高脚林介绍，来者名叫罗明，是高脚林的好友，言谈之间，罗明亦是同道中人，他非常不值英德那老板食水太深，贱价雇请大只坤他们运带烟土，并说他熟识一姓马的老板肯出多一倍运费。如果大家想发横财，最好骑住这批药粉，不交去英德，自己把它煮成鸦片烟丝，直接卖给马老板，扣清了按金，大家也一本万利哩！

众人听了，皆大欢喜，于是倾囊把所有本钱都付之一掷，凑足按金领了一大批药粉，拣好一处地方，制炼鸦片烟羔。

那一天，十几人云集一隅。三种药粉共几百斤重，堆满一屋。高脚林是技术员兼总指挥，准备好大炉大灶，京炭干柴，一升火烧滚大锅开水，标起蓬蓬白烟。高脚林手执铁壳，刚要落药粉，忽然外间有人大声呼唤高脚林。

高脚林一听，立即放下铁壳，说得一句：“弊！不知是谁叫我，万不能在此相见，我去去即回，大家稍等。”说完即飞奔出门，去如黄鹤。

大只坤等一班人蹲在大锅旁边“守株待兔”，等来等去，等了一日一夜，高脚林一去不回。当下群龙无首，众人议论纷纷，莫衷一是。大只坤扑出扑入，无计可施。

有人认为高脚林说过，把几种药粉混和一煮，便成烟羔，何不一试？有人又说：“不如仍然交货给英德那老板好。”后来，通过一个折衷办法，先试验煮一部分，成功的话，继续煮落去，煮成鸦片烟羔，不愁它没销路，失败了，才带到英德交货。

于是落药下锅，岂料煮去煮来，煮得一锅胡塗来，煮不成鸦片烟羔，却煮成喂给猪吃的猪糟，鸡吃的鸡糟，一点鸦片烟的味道也没有。无奈收拾残局，把剩下来的药粉运送到英德。

谁知那老板皱起眉头，叹气说：“对不起！你们这些是过时货，完全没用了，叫我怎能收货。”

交涉不下，大只坤等人自知理亏，只得原包携回广州见当事人，当事人暴跳如雷，头筋努起说：“我再三叮嘱，货要即到即交，切勿误时，你们为什么延误了一日一夜时间，这损失你们不能不负责。快找区天运来见我！”

区天运来了，听说缘由之后，心中暗自偷笑，就假惺惺摇头说：“唉！我以为君子成人之美，做个介绍人，让大家赚多少钱使用，现在弄成这么样，我也无话可说。借给你们的按金，已眼看血本无归，其余损失，只能各人负责，谁经手的是问了。”

可怜大只坤一班猪朋狗友，这回坏了自己的米路，连私人积蓄也全部掉清，则不在话下，还要欠下赔偿损失的款项，老板天天派人来昌记追债。最后，区桂宁、区天运父子来做好做歹，对大只坤说；“坤哥，你们住在昌记本来不打紧，但而今天天有人来追债，对昌记的信誉大大影响。我这次损失也不小，为了朋友义气也不消说了，如果听我的话，相好一场，我父子私人再借给你们五百两银，各人别处谋生，将来发达，便还给我，否则，我亦当作破财挡灾算了。

大只坤一班人此时正走头无路，疴落一堆苏州屎无法清扫，听到老区两父子如此说，喏喏连声，各散东西。昌记从此宁静了。

其实陈梦吉摆布这一套“逐客计”，成本不多，一切支出，都由昌记入数，大老板李树荣道台当然要承认这笔开支，还要表扬做得妥当。不过，事后区天运也特别送一份厚礼给陈梦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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